傍晚，太陽站在西山頂上，斂去了光芒，帶著一天彤云，低著紅紅的笑臉，俯察著蒼生與萬物。在床上窩了一下午，吃完晚飯，借著涼爽去看看自家地里那可有可無的兩畝白皮松。

兩個月前打了一次除草劑，一直沒去過，不知道地里還有沒有草。出村一路向西，在一片片大大小小的白皮松地中，夾雜著零星的麥地，麥子已金黃，收割在即，看來長勢不差。預(yù)報這幾天天氣不錯，如果不出意外，今年又是個豐收年。大約十年前，不管是站在八里塬上還是川道中，放眼望去都是金燦燦無際的麥田?，F(xiàn)在大部分已經(jīng)讓路給了白皮松。麥田倒像是憋憋屈屈的“小姨太”。

路過村里一個小名叫“二蛋”家的地，看到一臺小型挖機正在地里挖樹，已經(jīng)挖下的亂七八糟堆了好幾堆。絕大部分都是死樹，已經(jīng)干了。二蛋站在地頭刷手機，旁邊停著他的自駕車，一幅土豪哥的勢。大腹便便，戴著墨鏡，叼著一根煙，新剃的光頭在夕陽的映照下愈發(fā)顯的锃亮。

二蛋這片白皮松地，大約六畝，自家兩畝，其余是租的，一畝地一年租金一千塊錢。已經(jīng)栽了好幾年。去年那場水災(zāi)，由于一處大型建設(shè)工地改變了水路，導致他這片樹地成了澤國，今年大面積的死亡。工地照價賠償了。水災(zāi)讓二蛋意外發(fā)了一筆小財，比賣樹強了好幾倍，也有了調(diào)頭的機會，好多栽樹的都羨慕。世事就是這么毫無定數(shù)，一場災(zāi)難，當大多數(shù)人都苦不堪言的時候，總有人能在災(zāi)禍中得利，甚至賺個盆滿缽滿。

“二蛋，發(fā)財了。還有那么多活的也不要了？多少賣幾個錢也比糟蹋了強?！弊叩蕉案?，笑著問。

“發(fā)辣子財，你要不？活著的都給你移過去，一分錢都不要?！倍耙粡埧诰褪菧蕚涮Ц艿墓?jié)奏。

“我的都成了熬煎了，也想挖，又不甘心，說不定堅持幾年價就上來了，好事多磨?！?/p>

“堅持個慫，聽我的挖了安寧，就你那二畝地的樹，長大都沒人要?！倍暗恼Z氣里滿是堅定。

“操你的心，沒人要我讓它長成百年老樹，讓我孫子賣。你挖了還栽不？”我腦子讓驢踢了，問了一句多余的話。

“我沒病么，挖了可栽”。二蛋讓我的蠢刺激到了，有點生氣的說：“當年砍蘋果樹還能燒柴，這東西光剩下扔了。你趕緊把你那二畝也挖了種糧，借樹小好挖。糧食都漲價了，三娃子也準備挖呀。二蛋又一次建議我”。

“我不挖，讓它自生自滅去。我半輩子都吆的下坡子碌碡。販豬去了羊快了，販羊去了豬快了。說不定我把樹砍了種上糧，樹價又上來了，糧價又下去了?！?/p>

“你還不如豬，豬都知道站在風口浪尖上能飛。你就是背背脎老站在漩渦中?！?/p>

“豬不笑老鴰黑，你是運氣好沾了水災(zāi)的光，以為是你本事大?！?/p>

跟二蛋抬了一會閑杠，繼續(xù)往自家的地里走。前段時間二蛋想一個蘿卜兩頭切，放出風去，把長勢好的白皮松處理了，由一棵十塊降到五塊，再到最后不要錢，誰要隨便來挖，結(jié)果沒人理。二蛋一狠心，決定清場，把地趕夏忙騰出來讓人家種包谷，還省下了租金。也算響應(yīng)退林還耕政策?，F(xiàn)在白皮松的處境已經(jīng)到了歷史最扯的時候。二蛋原本計劃的很好，先栽六畝，栽的很稠，等長大后，再租六畝地移栽，或者賣掉一半，留下一半繼續(xù)長。這兩年樹大了，長不開，二蛋正發(fā)愁要不要移栽，沒想到老天幫了忙，替他做了決定。白皮松價錢雖然一路下滑，好樹大樹還是不愁銷路，怎么樣也比種糧食強多了，難受的就是我們這些后來跟風栽的小戶，樹不大不小。

受退林還耕政策和疫情的影響，誰也不知道這一產(chǎn)業(yè)往哪一步發(fā)展，大多數(shù)人不敢貿(mào)然再投資。傳言已經(jīng)禁止無序的在可耕地里栽樹了，消息未經(jīng)證實，不知真假。有的地方，把正處于盛果期的果園都給毀了，又種成了莊稼，象征性的給了一點補償。一個新政策出來后，執(zhí)行起來就像一陣風，一場運動。

二蛋說的又何嘗不是我的想法，唯一的區(qū)別是我的面積小，又是自家地，沒有啥負擔。全當撂荒了，反正弄啥都不掙錢。幾年前栽樹的時候，行情已經(jīng)在走下坡路。主要是有小道消息說外環(huán)高速旁邊有一條路，要從我家地里過，地可能要征用，如果是林地會按數(shù)量賠償。于是腦子一熱栽了兩畝，現(xiàn)在已長到一米五高了，面臨著移栽的問題。

好多人當初栽樹，跟我的心態(tài)是一樣的。長安的一位同事，栽了三畝核桃樹，就沒經(jīng)管過，碗粗的樹一年結(jié)的核桃三分之一讓鄉(xiāng)黨和路人吃了，三分之一送了親戚朋友，還有三分之一落在了地里。前年才把地征了，賠償了。

樹長高了，地沒征，遲早的事，這賭還得繼續(xù)下去。反正現(xiàn)在公家修路和搞開發(fā)就跟小孩在沙灘上挖渠或者壘城堡一樣簡單。腦袋一拍就是一條，左一條右一條，橫一條豎一條，交通是大大的方便了，地也越修越?jīng)]了。說不定哪天一紙通告就貼在墻上，這塊地就沒了，一切皆隨自然吧，強求沒用，有且當無。

站在地頭，看著綠意盎然長勢喜人的白皮松樹苗。心想，萬物此消彼長，有盛有衰，有榮有枯，沒啥奇怪的，或許有一天那些不被看好，棄之敝履的東西，又走上了風口浪尖。

——摘自騰訊網(wǎng)-鄉(xiāng)土藍田。